傣家的三代女子
◇屈永仙(民文所)
有一首云南民歌是这样唱的:“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会熄掉呢……”每当听到这首歌,我总忍不住眼睛泛红,心中某个角落隐隐发疼,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外婆,也想起了总喜欢千叮咛万嘱咐的母亲,还有在医院里被病人围绕的医生姐姐。
外婆的爱和礼物
外婆是生于旧时代的人,一生经历了许多风雨。她嫁给了比自己小三岁的外公,外公曾经到腾冲读过高中,毕业后做过中学老师。那时候他算是凤毛麟角的人才,但因后来诸事不顺,人就没了心气,终日与火塘和烟斗为伴。外婆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养育了六个子女,顶起了这个家。
印象中的外婆总带着一种笃定的精神气,举止中有一股淡淡的高贵气质。她对子女和孙辈从来都不偏不倚,无私地奉献出自己的爱。小时候每年最期待回外婆家拜年,她总站在门口热情迎接。离别的时候她准备了各种礼物,红皮花生、糯米包谷、红辣椒等,她会一路送到村口,两手牵着我依依不舍,最后总要掏出钱包里所剩无几的五元或十元钱作为孩子们的压岁钱。
外婆身体稍有不适就喜欢刮痧,看那瘦骨嶙峋的背总让人触目惊心。81岁那年,外婆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养老金,600元。她双手合十感激政府的好政策,感叹像她这样的老人也享受到了国家的福利。生活在旧时代的人免不了经受一些天灾人祸,外婆经常感叹那些悲痛的岁月,说“想死也死不了,想逃也逃不了”。
外婆生前送给我许多礼物,其中有一个铜壶和一个铜锅。铜壶是外公用来煮茶的,也是傣族风格的艺术品。经过几十年的烟雾缭绕它已经黝黑且变形了,充满了历史的沧桑。有几次我找到坐在火塘边的外公外婆,请他们讲述本地流传的民间故事,立于火炭中的铜壶煮着茶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铜锅也是傣族风格的器具,用来煮糯米饭最香。矮胖的锅肚稳稳地架在铁三角上,掀开盖子是晶莹剔透的已经熟了的糯米饭,雾气腾腾中是外婆慈祥的面孔。
母亲的坚韧守护
母亲是“50后”,是新中国成立后出生的第一批人,她从年少时就养成了吃苦耐劳的性格。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与同伴们上山去挑柴火了,那时候村子与山林之间隔着一条槟榔江,水浅时就蹚过去,水深时则坐木船。当太阳升起时,她已经挑着沉重的柴进家门了。放下重担,又钻进厨房挑起水桶出了门,得到水井边采水,顺道把菜蔬都洗了。回家来烧一锅饭菜,开始忙其他家务。饭后稍作调整又与家人到田里耕作,砍甘蔗、割稻谷、种油菜,样样精通,浑身充满了干劲。她曾平静地回忆,快生弟弟的时候恰逢父亲在外地进修,她自己收拾了衣物,带了几枚鸡蛋独自前往医院,生下弟弟后又独自抱着孩子一路走回了家。
母亲是个坚韧无比的人,她四五岁敢从抢人者手中夺回弟弟的衣被;年少时学得一手缝纫的好手艺,因自由恋爱嫁给了家境贫寒的父亲;大字不识的她老了却能背诵一本佛经。她从小教育我们做人要低调诚恳、踏实本分、不偷不抢、不浪费粮食,更不能沾染抽烟喝酒不良习性。她在村里为人磊落,又是个热心肠的人,因此深受村民信任,常常受托到城里采购村集体所需的器物。
记忆中,母亲最快乐的事大概是赶集,她常与女伴们步行4公里到镇上集市,然后淘来一箩筐好吃的东西:有山茅野菜和野果、手工做的糖糕和豌豆粉,都是我们爱吃的。集市上常常能遇到远亲近友,母亲总要和他们寒暄片刻,赶集宛如走亲戚一般。作为女儿,我常常成了她的小跟班,但是赶集的乐趣中也充满了耐力考验。
母亲虽然没有上过几年小学,她却异常重视子女的教育。父母曾经表示:只要我们愿意学习,他们做牛做马做乞丐也要供我们读书。学期结束放假回家,母亲总会杀一只鸡欢迎我们,待到开学前期,再杀一只鸡为我们送行。临行前千叮万嘱要好好学习,然后才将学费交与我们。母亲的守护让我们远离负能量,最终成为对社会有益之人。
姐姐是乡村医生
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姐姐本来考上了高中,上大学未来可期。可是父亲却让她“子承父业”,去了卫校学医,毕业后她回到了家乡,成了救护乡里的一名医生。2010年她被德宏州推选为“优秀乡村医生”之一。
姐姐对自己所负责的村社情况了如指掌,20多年来她行走在傣族村寨中。某家孩子的出生日期,哪家孕妇的产检时间,这些资料就在脑中。有的老人生病了不能到医院来,她就上门为其开药打针。她也多次半夜三更紧急出诊。我每次到医院里寻姐姐,记忆中她总被一群病人围绕着,忙得连轴转。老人们喜欢她,孩童不怕她,一些病人专门等到她值班时来问诊。
姐姐继承了母亲的坚韧性格,为人厚道,勤恳努力地做一名良医。得益于姐姐救死扶伤的好名声,我每次回到家乡做田野考察时,访谈工作往往很顺利,乡民都会放下心里的戒备,有问必答。
外婆的慈爱和礼物一直温暖着我的心,母亲的坚韧守护使我受益终身,姐姐坚守乡村工作数十年如一日,是我心中的榜样和骄傲。我们是普普通通的傣家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