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双重向度
◇臧峰宇
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是在他对现代生产过程及其内在逻辑的研究中展现的,体现为肯定现代化的进步意义与否定资本现代性的双重视角。他肯定现代社会形成以来人类创造的文明成果,强调现代生产中的经济因素对现代社会运行具有基础性意义。同时,他批判资本现代性的逻辑及其体现的对抗性社会关系,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是资本逻辑的必然产物,以扬弃私有制的方式实现个人作为社会存在的复归,从而呈现了现代性的总体图景。
批判以追求剩余价值为目标的
资本逻辑
马克思在现代性批判中否定了资本逻辑及其对象化形式,认为它是造成现代性危机的根源,摆脱现代性困境的根本出路是消除资本逻辑的束缚。马克思将资本现代性的具体展开视为一个充满内在矛盾的过程,这种内在矛盾从根本上表现为生产的社会化与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造成了人的异化以及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资本是西方现代化的基因,现代社会充斥着资本逻辑,这种伴随现代文明进程的逻辑造成了人们遭受异化的实际处境,也构成人们的内在困惑,因为每一种事物在现实生活中都包含着自身反面。正如马克思所言,机器具有减少人类劳动和使劳动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却引起了饥饿和过度的疲劳。财富的新源泉,由于某种奇怪的、不可思议的魔力而变成贫困的源泉。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上闪耀。我们的一切发明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是一种“普照的光”,体现为具有支配性的经济权力,它作为社会存在形式出场,按其本身的面貌创造新世界,标志着社会生产发展的新时代。资产阶级在资本运动过程中追求利益最大化,确证资本增殖的本性。“资产阶级生存和统治的根本条件,是财富在私人手里的积累,是资本的形成和增殖。”资本增殖从根本上说是通过工人创造剩余价值实现的,剩余价值的最大化造成工人的贫困,包含着现代社会一切冲突的萌芽。剩余价值的最大化是资本逻辑的现实化,当剩余价值被投入新的生产过程,就会产生更多的剩余价值,从而使资本积累无限扩大,在无产者遭受剥削与陷入异化深渊的同时,整个社会运转遭受拜物教的笼罩,从而使现代文明陷入一种堕落的境遇。
建构以劳动为基础的实践逻辑
马克思将否定资本逻辑的过程具体化为私有财产的扬弃,实现人类解放、自由与全面发展,从而使启蒙理性的华美语言成为一种平等的现实。正如马克思指出的,对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扬弃,作为对人的生命的占有,是对一切异化的积极的扬弃,从而是人从宗教、家庭、国家等向自己的合乎人性的存在即社会的存在的复归。扬弃私有财产,使现实的个人获得独立性和个性,是使现代文明实现转型的伟大构想。当这一构想付诸实践,即成为风起云涌的社会革命,无产阶级作为新的社会主体登上历史舞台。当马克思在社会历史的深处描述未来理想社会的图景,就在批判现代性危机的同时提出摆脱现代性困境的出路,呈现一种超越资本现代性的新现代性,这时“批判已经不再是目的本身,而只是一种手段”。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增殖及其对世界市场的需要必然将资本逻辑引向世界,造成资本的全球扩张与不同民族之间的冲突。在消解宗法制社会的坚固壁垒之后,现代性不仅没有固化,还显现出一种流动的状态,“现在的社会不是坚实的结晶体,而是一个能够变化并且经常处于变化过程中的有机体”。其中从根本上取代资本逻辑的可能性在于建构一种劳动逻辑,使现代化步入新的发展道路。这种逻辑及其对象化过程不以资本增殖为目的,而以人的全面发展为中心,从根本上消解了对抗性的社会关系。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既是现代性的批判者,也是“新的”现代化的构建者,他在否定资本现代性的同时,提出一种现代化发展的新版本,从而提升了现代文明的品质。
马克思创建“新的”现代化的方式具有总体性特征,不是对资本现代性的技术修补,而是如颠倒传统形而上学般扬弃私有制和私有观念。正如有学者所言,马克思的商品分析直接影响到一种将社会现实碎片当作出发点的研究现代性的方法论取向。当资本在信息社会以加速的方式自由流动,其与劳动的关系仍然是相对固定的,从技术角度解决几乎是不可能的。创建“新的”现代化实际上体现为对现代性的内在超越,将以劳动逻辑取代资本逻辑的观念转化为现实,将现代化发展道路的多样性具体化,尊重不同民族实现现代化的自主性,从而在批判旧世界的过程中建立新世界。现代化源自西方,在资本现代性展开的过程中对东方社会产生重大影响。在与西方文明冲突与碰撞中,东方文明努力实现自我超越,并进行现代化的实践探索。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院长、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