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Y04版:院内专刊4

老胡同里的老故事

◇陈平(老干局)

北京的胡同多,胡同里的故事多。随着城市的发展变化,原来老胡同里那些让你难以割舍的情愫和风韵,眼瞅着慢慢地渐行渐远,越来越淡了。从前你沿胡同往里走,里边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多半儿胡同里都有理发馆、粮油店、菜站、肉铺,再全乎点的,还有间门脸儿不大的邮局、储蓄所,地大点的还有小五金店和煤铺等。有些胡同临街把口的地方,还能瞧见书店或是饭铺,你溜达着走过去可以买本书、买个早点小吃,吃顿饭。最让人眼热的是胡同里有小学、幼儿园或托儿所的,住进那样的胡同,你可就是走了大运,挑对了地儿了,用眼下的话来讲就是“有人想拿前门楼子来和你换,你都未准能满应满许”。

我记得,最早的时候,大伙买东西可都在胡同当间儿的一家门脸儿不大膛儿还不小的合作社,那时候合作社可不像后来的样子,也就是家副食店。最早合作社里什么都卖,针头线脑黑白布,柴米油盐酱醋茶,生鲜果品调和面,烟酒肉蛋鱼鸡鸭样样有,连买个取暖的炉子和烟筒,都得去合作社。到后来有了粮店、百货店、五金店和菜站肉铺,慢慢地把合作社的活儿给分解细化了,由繁变简。打这儿往后,只要一提居家过日子的东西,就得揣上副食本去合作社,在那儿买个针头线脑、打个酱油买个醋再捎带点麻酱,购点鸡蛋或是烟糖茶。

在我的记忆里,我家就曾经住过一条“拿前门楼子都不想换的胡同”,也许是这条胡同前后隔不远处有几家单位,所以胡同里什么小店都有,买东西挺方便。放学的时候,在家里忙活的母亲总爱让我到合作社去买个东西,要么买两毛钱肉或打个酱油醋什么的。我记得那时候,进合作社得撩门帘跨门槛,屋里满是酱油醋和腌咸菜还有乱七八糟的调和面味,售货员甭管男女,都头戴蓝帽,身着蓝色的布衣裤工作服,外头套着件正中上方印有半弧形一串红字的“为人民服务”青白色的围裙,胳膊上还戴着和衣服颜色相近的套袖。瞧见有人上门,站在玻璃柜台里边的胖叔叔脸上立马挤出一丝微笑,嘴边儿也紧跟着秃噜出一句:“小不点儿来啦,想要点儿什么?”“胖叔,您给打斤酱油再来斤醋。”我边说边抬手递过去两个空瓶,一个盛酱油,一个盛醋,嘴里还不住地唠叨:“这个是盛酱油的,这个是盛醋的,您可别给弄错了,要是错了,回去又得挨骂。”胖叔叔笑着接过油瓶,转身朝向紧靠墙码齐的一排酱油瓶和醋缸,从缸边拿起一只竹木提子,然后拿过一个白搪瓷漏斗,往瓶口一插,从缸中舀起一提子酱油,倒进漏斗。“得嘞,酱油是一斤一毛钱,醋是九分一斤,加一块一共是一毛九,齐活儿,掏钱吧小不点儿。”胖叔叔收了我给他的两毛钱,从柜子里捏起一枚硬币,伸过他胖乎乎的手递给我:“拿好喽小不点儿,出门我可就不认账啦。”随后总爱用他胖乎乎的手搰搂一下我的头:“慢着点,别磕了碰着。”他的嘱咐让人心里热乎乎的。胖叔在这一片儿人缘特好,谁家遇点难办事儿,扛袋米送袋面什么的,只要你和他支应一声,他得空就准会帮忙。你一道谢,他准保会笑着来一句:“见外了不是,我也就顺带着搭把手。咱们谁跟谁啊,街里街坊的,谁都保不齐遇上点儿事。”

离合作社不远就是一家理发店,这家理发店可不小,店里一溜摆着三把高大白边铁框黑皮革里子的理发转椅,椅子对面又是一溜排开的大玻璃镜子,挺气派。到这儿来理发的人就没断过,在理发店内外都摆着长条椅,总是有人候着,逢年过节还得发号。听父亲说,这理发店也是因为这片儿单位不少才建的。我打小就特腻味理发,甭管爹妈怎么死气白咧地让我去理发,我就是不愿意。那钻到你身子里特刺痒的头发茬子,让你想着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我挺喜欢那理发用的转椅,它能转还能让人躺下来。我记得起先理发的是几位老师傅,后来来了位年轻姑娘。平时不少人来理发,轮到她时,宁可再多等一会儿,也要等原先的老师傅,而我却不敢挑。一到这个时候这位年轻姑娘还准会冲我一乐“来吧,小伙子”。“阿姨,你不会是拿我练手吧?”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我看见她脸红到脖子根了。到后来,只要看见我进门,甭管等着的人多还是少,也不管我是不是乐意,只要她手里没活儿,准保就把我提溜过去,往椅子上一按“你这头我包了”。其实每次她给我理发的时候,旁边总有位老师傅,时不时地过来指指点点磨叨两句,一到这个时候姑娘总会冲我一咧嘴:“瞧你多有福气,别人都是一对一,你可是二对一。”俗话说,名师出高徒。这位姑娘进步特快,没多久就连刮脸这活儿都干得特棒,找她理发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不少上了岁数的老爷子,一上门就专点她:“大老远的到这儿来,就是想让丫头给咱刮刮头和脸……”刮头还好说,刮脸可就得有点真功夫了,那时候给人理完发,理发师傅都会一摇理发椅的转轮,让人平躺下,抖抖围裙,搭在理发人身上,先是用毛刷沾着胰子沫,顺着理发人的嘴边刷上几道,然后从蒸锅里取出条冒着热气的白毛巾,往理发人嘴上一捂,趁这个功夫,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剃刀,那剃刀锃明瓦亮的,瞧着都瘆人。在杠刀条上来回杠几下,然后拿掉毛巾,由下巴颏往上刮,三下五除二就把理发者的胡子剃净了。要是遇上上了岁数的老人,皮肉耷拉着脸上满是褶子就难刮了,连老师傅都保不齐出点纰漏,稍不留神就给人家来道口子,给人留个记号。过后我才知道,那位总过来指点的是这家理发店的负责人,也是给我理发姑娘的师傅。

在胡同住的那几年,让我最难忘的是有一回母亲抱着弟弟拉着我出门,回来的时候这天儿说变就变了,一场大雨把我们娘仨给困在百米开外胡同口的大树底下了,这时候从胡同里跑出两个打着伞戴着红领巾的小姐姐,看到我们后,马上跑过来对母亲说:“阿姨,给您这把伞!”边说边把手里的油纸雨伞往母亲手里一塞,还没等母亲说话,两个小姐姐已经钻进大雨中,在一片迷蒙中,留下了她们白汗衫蓝裙子的背影。从那天以后,母亲一到上学放学的时候,都会到胡同口去,盼着能碰上那两个小姐姐,她一等就是老半天,可就是没遇到。她也曾拿着雨伞到胡同里和周边学校去询问,但都无果而终。因为她说不出要找谁,是哪个学校哪个班的。时间长了,那把油纸伞都开胶了,可它的主人却一直没找到。“都怪我,当时怎么就没问问她们呢。”母亲直到晚年还在磨叨这件事,心里满满的内疚自责,一脸追悔莫及的神情。

胡同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也许现在看来都是平常细微的小事,但却历经岁月的沉淀,别有一番韵味,让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