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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姑母叶嘉莹︵二十一︶

◇叶言材

中国古代文论

与西方理论相结合

叶嘉莹先生对于中国诗词的一大贡献,在于她将当代西方文学理论和心理学理论与中国传统文论相结合,使中国自古以来艰深晦涩、只可意会而难以言说的某些学说,变得容易领悟与理解,在中国诗词走向世界时,更易于为外国人所接受。

中国的“词”这一文学体式,相较于“诗”来说,更是令西方人难以理解。古代日本号称“汉学大国”,对于中国诗歌的学习和研究可谓有所成,甚至创作汉诗,撰写诗话……但时至今日,日本对于中国词的研究却仍然是少之又少。日本尚且如此,更何况西方呢?因而,冯其庸先生对叶先生之于中国词学方面的贡献,曾当面给予过很高的评价。记忆中,他说:让中国词学走向世界,这是叶先生对中国词学的最大贡献。

曾听姑母说起,当年她初到北美时,靠突击背诵记忆《英语900句》,才得以应付日常生活中的口语问题,而被哈佛大学的海陶玮教授推荐到了加拿大UBC后,系主任对她提出的条件是:“如果你只教几个研究生的话,我无法给你‘终身聘书’,你必须上大课才行。”要知道,这份聘书对于当时的叶先生来说,是多么重要呀!有了这份聘书,她就可以带着全家人脱离不堪,走向新的生活。于是,她接受了这一条件——上大课。为了养活全家和能够讲好课,她每天晚上都要一边查英文词典一边备课到深夜,还要查着词典给学生们看论文。叶先生讲授的这门课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学生,从十六七个一下变成了六七十个。所以,叶先生很快就拿到了“终身教授”的聘书。

最近,叶先生跟我说起过这段往事。当年,香港大学的宋淇教授给她写过书信,宋教授与她本无来往,但因读过她的文章著作,很是景仰。宋教授担心她的英文不好,拿不到加拿大UBC的终身聘书,所以想请她到港大去。没料到,她居然闯过了英文教学的难关。叶先生说:“只可惜我没有见他一面,他就去世了。我现在还保留着那些书信,作为当年的记录。”2015年10月,宋教授的书信在香港《明报月刊》发表,上有叶先生撰写的一篇序言——《〈一组四十六年前的书信〉序言——纪念一位未曾谋面的友人宋淇先生》(收录于《迦陵杂文集二辑》)。

宋淇原名宋奇(1919—1996),浙江吴兴人,笔名林以亮、宋悌芬、欧阳竟、余怀、杨晋、竺磊等。先后就读于上海光华大学、北平燕京大学西语系。抗战期间,在上海从事话剧和学术活动,编有舞台剧《皆大欢喜》,好友中有傅雷、钱锺书等。1948年移居香港,主编过《美国诗选》《美国七大小说家》《美国文学批评选》等,创作了脍炙人口的电影剧本《南北和》等。1972年创办杂志《文林》。1968年至1984年,执教于香港中文大学,筹组翻译研究中心并担任主任一职,主持出版《译丛》(Renditions),中译英半年刊。他还是香港翻译学会发起人之一。退休以后,仍笔耕不辍,直至谢世。生前和张爱玲有密切往来,与妻子邝文美同为张爱玲的遗嘱执行人。

叶先生抵达温哥华之前,南怀瑾先生曾介绍她去见了一位占卜能人,卦辞中有时地未明时,佳人水边哭”二句。先是不甚明了,待到申请美国签证,因有“移民倾向”而受到刁难,为了撑起全家人的生活和未来,辛苦之状难以言表,只好一个人暂且留在滨海城市温哥华面水而泣时,方才明白其中道理。她数夜不眠,写下了这首诗:

异国·一九六九年秋

异国霜红又满枝,

飘零今更甚年时。

初心已负原难白,

独木危倾强自支。

忍吏为家甘受辱,

寄人非故剩堪悲。

行前一卜言真验,

留向天涯哭水湄。

(注:来加拿大之前,有台湾友人为戏卜流年,卜辞有“时地未明时,佳人水边哭”之言,初未之信,而抵加后之处境竟与之巧合,故末二句云云。)